程永新:文学圣殿-尊龙凯时平台登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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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永新:文学圣殿
2022年01月04日 来源:青年报 | 作者:陈仓 李清川

       程永新曾经起了一个笔名叫“里程”,此笔名并无“里程碑”之类的寓意,而是对自己青春期的纪念,因为这来源于浙江东阳一个叫“华程里”的村庄,这是他母亲的故乡,那里有个姑娘叫“小芳”。程永新写过诗,喜欢过戏剧,还写过“流浪三部曲”的前两部,可以说是样样出手不凡。后来却处于封笔的状态中,完全投入到了《收获》的编辑工作,而且一干就是三十八年,可以说是一个人见证了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半个文学史。许多人感叹,和他同时代一起开始的,像余华、苏童、格非、马原,如今都成了大作家,他如果没有成为编辑家,同样会取得非凡的成就,但是他非常谦虚地表示,这些朋友之所以获得成功,很大的原因是他们的天分超出常人。不过,最近两年,程永新陆续推出了一系列中篇小说,读者们十分吃惊地发现,那个天分超常的作家程永新又回来了。


       1 “里程”是“华程里”的化身,是对母亲故乡的纪念,是对青春期的纪念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最初发表作品的时候,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里程,这背后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?这个笔名后来为什么弃之不用了?你是怎么看待名字对一个作家的影响的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其实我最早发表作品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名字,1983年我在《上海戏剧》上发表多场次话剧《通往太阳的路》,1984年在《红岩》发表短篇小说《岸边》,包括后来在《上海文学》上发表中篇小说《生活中没有假如》用的都是真名。那时候我也渴望在写作上有所成就,所以一直想给自己起个满意的笔名。1976年我高中毕业,母亲带我去她的故乡浙江东阳,长途汽车几经辗转,最后我们坐着木制的独轮车,来到一个沪语叫“华程里”的村庄,那就是母亲的故乡,那个村庄里的人大部分都姓程。母亲、姨妈和我住在舅舅祖传的老屋,喝着从地窖里搬来的大缸黄酒,那酒是乳白色的,微甜,后劲足,很容易喝醉。舅舅是黄酒和摄影的爱好者,他带着我去山上、去田野到处闲逛,给一群农家女拍照。就这样,一个正处青春期、眼睛里蓄满忧郁的我,朦朦胧胧爱上了一个村里的“小芳”。不承想,姨妈和舅舅的反应远远超过母亲,他们竭力反对我与“小芳”来往,我被软禁在老屋,最后提前被强行推上独轮车返回上海。所有被损害、被斩断的记忆都会留下痕迹。“里程”就是“华程里”的化身,它也许是对母亲故乡的一种纪念,实际是对青春期的纪念。我一岁时丧父,家庭出身不好,上学前母亲去派出所替我改姓,出发点是减少家庭对我成长的负面影响。到了今天,我已顺天命,几十年里因为散淡、因为浮躁,缺乏意志力,虽厕身文学界,写作却没坚持住。我想名字是母亲给的,也许我命定就是一个给作家提上衣的人,我就是写作的票友,名字好不好就随它去了吧。


       笔名对作家来说很重要,虽说它只是一个符号和称谓,汉字很神奇,通过笔画和读音会传导不一样的信息。记得九十年代初,有一次李荣飞同学问我,“李洱”这个笔名怎样,我说好,随后通过道听途说来的知识胡诌一通,“李”有木,“洱”有水又有倾听到声音,虽说是胡诌,但我当时直觉“李洱”这两个字传达的信息很棒。听我说完,李荣飞同学眉开眼笑心花怒放,他说别人也这么说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是真正的上海人对吗?你介绍一下自己的故乡或者出生的那个弄堂、那条街、那个社区可以吗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我出生在上海,因为家庭出身问题的阴影,从小就像一个不停推着石头上山的人,或者说是一个背着沉重十字架成长的人。我忌讳谈父亲,也对父亲一无所知。母亲可能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心理,几乎很少谈到那个我只在襁褓里见过的人。我只知道他的故乡在浙江嵊县,现在叫嵊州。十几年前斯继东带我坐着汽车在嵊州转了一圈,十几分钟就看到了高大而简陋的一座雕塑,县城老城区到头了,同行的程德培、朱小如讥笑我是寻根之旅。


       一直生活在上海,心却一直在远方,我从没把上海当成故乡,很长一段日子里,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,是无根的浮萍。逃离是青春期的主基调,就是因为这样,中学毕业我才放弃留在上海的机会,选择去江苏的大丰农场,那是上海的一块“飞地”。记得当年母亲泪水涟涟地拼命责备班主任,班主任是一位女教师,她显得很无辜,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。母亲对我是好言相劝,可当时的我一意孤行驷马难追。我从小生长在市区的一个贫民窟,或者叫棚户区,母亲和姐姐不允许我与棚户区的孩子来往,棚户区的日常异常粗鄙,骂人的脏话漫天飞。而我的世界是被隔绝的,一条弹街路的对面是花园洋房,高高的围墙后面藏着富贵和洋气,时而会传来钢琴声,胆小的我对围墙后面的秘密充满了想象,实在忍不住,会翻墙跳进大花园去摘花捉蟋蟀。“文革”来了,我的家庭受到冲击,对面的花园洋房也难以幸免,围墙被推倒,再无钢琴声传出,我可以随意进入大花园,看到了蜡地钢窗、煤气灶、晾衣服的竹竿,同时也看到了与我家墙上一样贴着的白纸标语。原来花园洋房里的生活与棚户区没什么两样,在历史的风雨中也那么脆弱。后来我与花园洋房里的男孩交了朋友,我们相同的地方就是不会骂脏话。(母亲与姐姐在这方面对我管教很严)他会弹钢琴,让我很羡慕,中学时我跟着音乐老师学大提琴,可因为买不起琴,只能不了了之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一直生活在上海,有没有向往过别的地方?上海是一个大移民城市,很多人都有着城市化共有的思乡情结,你有没有那种叫作乡愁的情绪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在步入中年之前,我一直向往别的地方。在当助理编辑期间,我几乎到过边疆每个省份。那时候我把自己当成一个流浪者,萨拉萨蒂的小提琴曲《流浪者》是我百听不厌的曲目。一听到那个熟悉的旋律,我的心就会荡漾起来,人就会振奋起来。记得上世纪80年代我一个人坐了几十个小时的长途汽车,去瑞丽参加泼水节,没有座位,我就坐在汽车的台阶上,参加那次会议的还有年轻诗人骆一禾、于坚等人,再苦再累都挡不住一颗流浪的心。进入中年后,我开始慢慢爱上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城市,年轻时只把他乡当故乡,于今身处他乡思故乡。到过内蒙古草原,到过大兴安岭,我才知道我的灵魂属于南方,属于江南。我去过以前生长的棚户区,现在全部改造成高楼大厦,上海的很多地方都变得不认识了,所以,我们这代人是改革开放的受惠者,也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者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的文学爱好是上海这块土地培养起来的,还是你就读的复旦大学培养起来的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从小学到中学,我们这代人基本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,英语水平到中学毕业只能默写26个字母。那时候读的文学杂志是《朝霞》,看的书是《艳阳天》《虹南作战史》。我的姐夫是一个图书和唱片的收藏者,十岁出头,我开始从他那借阅图书,四大名著我最喜欢《三国演义》,至少读了五六遍,《红楼梦》其实读不太懂,只沉湎于宝哥哥与女人们的情事之中。姐夫买的书保管得整洁簇新,我是一个贪婪的借读者,每次书借的时候非常新,还回去就不堪入目了,为了下次还能借,我只能动了个小脑筋,借了书先用包书纸包好,还回去的时候不至于太难看。那些年我的所有文学积累都是从姐夫那些藏书中培养起来的,他那儿收集了丰富的古典名著,巴尔扎克,果戈里,契诃夫,托尔斯泰,等等,但我一直不好意思问的一个问题是,姐夫有没有看过这些书?交谈中他对经典作家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,再深入一点的他似乎就说不上来了。


       大学四年,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。我们这个班非常幸运的是遇到了两位大学者、大教授:章培恒先生和夏仲翼先生。在我们班同学的强烈请求下,章先生和夏先生几乎陪伴了我们整个大学求学经历。章先生是古典文学大家,他第一次上课,手里拿着一本《中国文学批评史》,从第一页开始指出书中观点的谬误,整本书被他不停地批评,侃侃而谈广征博引,可以说章先生教会了我们怎么读书和质疑;夏先生是翻译家和西方文学的研究者,他对西方文学史和哲学史了如指掌,至今我还记得他分析陀斯妥耶夫斯基复调小说的情景,西方文学史几乎没有他不熟悉的作家。他对现代主义的分析让我一生受惠,假如说我还能在中国文学变革的新时期做点什么,那都是导师的功劳,我经常跟朋友感叹,世间再无这样的大教授、大学者了,以后也不会有了。这么说的原因很复杂,但结论应该不会错。


       2 我当年要真下了海,不知道还能不能游上岸,很多人游着游着就不见了踪影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说到复旦大学,就想起了复旦诗社。1981年创办的复旦诗社是校园诗歌的重镇,曾经出过许多优秀诗人。我们查了一下,你曾经也是诗社的成员,你当时应该也写过诗吧?你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当年比较满意的诗作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大学期间,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中文系阅览室。博尔赫斯说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样子。那时候真切地感到大学生活就像天堂一样,那时候我的兴趣在戏剧方面,我几乎通读了西方经典戏剧作品和中国古典戏曲作品。当时觉得诗歌和戏剧是文学的最高形式,它们与哲学的关系最近。我参加复旦话剧团也与个人兴趣有关。说到诗歌,我总共没写过几首,毕业后我在《上海文学》发过短诗和长诗,但我在诗歌方面花的功夫并不多。有一首爱情短诗《雨珠》,朋友们聚会时常会被人拿来朗诵,今天看来非常幼稚,不怕丢丑,摘录在此供批判:“隔着一层玻璃/你险些跌进我的梦里/爱和美的精灵/无顾忌地/袒露了透明的肌体/一次相见/你就让人怨恨分离/为何/你为何那样惧怕火的燃烧/太阳的抚摸/竟把你羞得无影无踪/心窗上/一片白云悠悠/早知如此/悔不击碎永恒的玻璃”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当年是诗歌最好的时代,诗歌也是最受热捧的文体,但是你后来为什么转移到了小说领域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当时我的兴趣在戏剧方面,毕业那年发表了话剧作品《通往太阳之路》。上世纪90年代初经济转型,全民经商,有家民营公司请我当制作人,与国营剧团合作排练小剧场话剧《美国来的妻子》,剧本是张献写的,搬上舞台获得巨大的成功,剧场每天爆满,但这次合作的经历磕磕碰碰,让我灰心丧气,从此彻底放弃了戏剧。我决定回家开始写作长篇小说,“流浪三部曲”的前两部《穿旗袍的姨妈》和《气味》的草稿都是那时候写的。记得差不多的时间,余华写出了名著《活着》。我的长篇草稿很粗糙,给格非夫妇看过,他们一边看一边笑,提了不少意见,时隔多年后我才下决心把长篇改出来,拖延那么久是因为当时实在太穷了,经不起诱惑,协助朋友经商去了。生活就是这样奇妙和讽刺,条条道路通罗马,当我吃了各种苦,挣出了一套房子的钱,我那些坚持写作的作家朋友都可以买得起房了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其实,你的小说出手不凡,《穿旗袍的姨妈》和《气味》这两部作品的命运怎么样?新一代的读者很期待,这些作品已经买不到了,你有没有想过再版呢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一直到新世纪来临,我才沉下心来改出这两部作品。我一直很关注拉美一位作家的方法,他的小说里有他清晰的生活轨迹,从个体经验出发,抵达时代的痛点。“流浪三部曲”可以说是我的自传体小说,当然也是一代人的传奇。《穿旗袍的姨妈》受关注的程度高一点,但我自己都不太满意,如果有可能,我想尽快完成第三部长篇,希望下一部能够写得好一点。承蒙上海文艺出版社抬爱,《穿旗袍的姨妈》明年会再版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正当创作正盛的时候,却几乎处于封笔的状态,和你同时代一起的,像余华、苏童、格非、马原,如今都成了大作家。很多人感叹,你如果没有成为编辑家,同样会取得非凡的成就。你假设一下,如果你把写作放在首要位置,你目前会是什么状态?会不会超越他们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不不不,这种假设完全是虚妄的臆测。我一直觉得除了积累,除了修养,作家的才华有一部分是天分,我的这些朋友获得成功,很大的原因是他们的天分超出常人。举例说吧,格非当年在华师大的宿舍是作家的驿站,我们经常在那里谈论小说和写作,打牌喝酒。格非的宿舍家徒四壁,书架上也没几本书,但他的阅读量惊人,有些书刚翻译出来他已经读过,而且消化得很快,领悟力极高,会阅读是一个好作家的能力的一部分。再比如苏童,最近为《小说选刊》写的我的评论文字加印象记,我一边读一边感叹,只有一个大才子,才能把这样的文字写得行云流水,写到极致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最近,你在《十月》《花城》《江南》陆续推出了《我的清迈,我的邓丽君》《青城山记》《风的形状》《若只初见》,这是不是表明“作家程永新”又回来了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前年年底我从国外回来,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人封在家中,每天喝点红酒,仰望星空,心事浩茫连光宇,实在无聊,把手头的稿子全部看完,才被迫坐在电脑前,把以前一直想写的几个题材写出来。我给自己的定位是职业编辑业余作家,反正大狗叫小狗也可以叫,写得不好也不怕。我的日常工作是文学编辑,经常无休止地折磨作家,有意无意从被折磨的对象的眼睛里读到一层意思是:你要求那么高,你来试试!我写得不好,可以被骂、被批评,这样我们就扯平了!(笑)


       青年报:读了这四篇“出山”之作,真是让人感叹不已,更加佐证了一个“大作家”失而复得的判断。你的这几篇小说,磁性的语言,人物丰富的精神世界,以及讲故事的能力,都达了炉火纯青的程度,最大特点是可读性很强,兼具极强的思想性。现在很多文学作品,首要的问题就是不好看,从而失去了很多读者,但是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,往往取决于思想性,你觉得可读性与思想性之间的关系是什么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新时期文学几十年,中国作家尝试了各种文学的表现方法,我所工作的《收获》杂志一直在场,因为发行量的考量,可读性一直是我们所关注的。文学的任务当然是要表现时代和生活,思想性能够隐藏在故事的后面,能够像三分之二的体量埋在水下的冰山,只有三分之一妖娆地矗立在海面,那是好小说一个理想的状况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觉得自己更喜欢当编辑家还是当作家?你觉得哪个对你更重要?哪个更难当一些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我当然是喜欢当作家,但我不否认当一个真正合格的编辑并不容易,它也需要一点点的天赋。阅读小说的门槛似乎很低,人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。其实职业编辑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胜任的工作,它除了需要修养和学识,需要积累和对生活逻辑的理解,还需要宽阔的领悟力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我们接着谈你的编辑家身份。你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,1983年毕业到了《收获》,毕业的时候应该有很多选择吧?当时选择文学杂志的主要动力是什么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我不是复旦的高材生,大学期间我基本都是在应付课程,期末考试时去抄我的同班同学潘凯雄的学习笔记,他的笔记字迹工整内容详尽,让人叹为观止。我的大学四年,就是一个饕餮的阅读者,阅读了大量的书,完成了一个庞大的读书计划。我的毕业论文也很偷懒,内容是分析王安忆的小说,指导老师是刚留校的77级的学兄陈思和。我三年级时(1982年)就到《收获》实习,就爱上了爱神花园和编辑部,目睹老编辑用毛笔给作家的手稿改错别字,目睹编辑老师给那些名字如雷贯耳的作家们谈修改小说的意见。毕业时《收获》去学校要我,中文系想换一个人,《收获》说换人他们就不要了,这样我就幸运地当上了编辑。


       3 一个社会假如没有文学,那是很令人沮丧的,也是不可想象的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在《收获》一干就是三十八年,整个职业生涯都在这里,这中间有没有机会换一换呢?坚持到最后的原因是什么?令你欣慰的和令你遗憾的是什么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上世纪90年代全民经商。我的大学同学怂恿我辞职,准备把他旗下的一家文化公司交给我.我跟编辑部谈起过,当时李小林已经主持工作,她不同意。于今想来应该感谢李小林,我真的离开《收获》,不知道还有没有今天这样安稳的生活,因为我没有经济头脑,根本不是一块经商的料。于今的平民生活我很满足,不富有,但非常安稳。平安、平常、平稳,其实是人生最大的幸福。马原在新世纪初跟我说,他要稳稳地落下来,意思是他在文坛红过,他要开始习惯一种不怎么红的生活。记得我母亲生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: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母亲是见过世面的人,她这么说开始我不明白,后来才理解。假如我当年要真下了海,不知道还能不能游上岸,很多人不是游着游着就不见踪影了吗?所以,我很庆幸,也很知足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描述一下第一次走进《收获》的印象吧?最近一次上班的情景又如何?这两次变化的和不变的是什么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第一次走进《收获》,就像走进了文学的圣殿;第一次上班的感觉就是感叹自己终于当上了“圣徒”。(笑)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还记得经过你的手发表的第一篇稿件写的是什么吗?你当初的判断和这篇作品及这个作家后来的发展情况一致吗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第一次经手的作品是王安忆的《69届初中生》,是一个老编辑郭卓给我的,当时她是为了培养我。我写了详细的审稿意见,并认真做了文字工作。发表后的反响与我们的判断基本一致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能谈谈你和《收获》历任主编的交往吗?他们身上有哪些故事至今影响着你和编辑们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关于《收获》的老主编们,我在《一个人的文学史》中已经谈了很多,巴金是《收获》的创办人之一,他始终是《收获》的精神寄托。我开始上班的时候,老巴金年事已高,但他一直关怀着《收获》,他以一种知识分子的巨大人格力量引领我们。他是一座大山,是我们永远攀登不到的高度;他是一棵大树,张开茂密的绿叶庇荫后辈。我到《收获》的时候,负责主持工作的是老肖岱,他对我很好,他会发脾气,但从未骂过我,相反,非常信任我、呵护我,总是能听从我的意见取舍稿件;他还是一个非常有担当、有骨气的知识分子。李小林我也谈过很多了,她在编辑业务方面是我的导师,她非常善于分析人物的逻辑,在艺术上有极强的包容性,刊物付印前她只要随便一翻,就能找出文字错误来,所以我们私下都笑她有特异功能。正是这些老主编、老知识分子的情怀,才使得《收获》编辑部风气很正,始终能为当代文学做出贡献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任主编以后,前辈们留下来的东西,比如编辑理念,比如活动和评奖,哪些是继承下来的?哪些是你延伸出来的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我担任主编后,尽个人之所极,竭力维护《收获》的优良传统,出人出作品,这是老巴金给所有办刊人的教诲。时代在变化,在新媒体蓬勃发展的年代,文学刊物的处境也日趋艰难,政府对我们的支持力度还是比较大的,稿费补贴提高了两次。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应变化,尽可能扩大《收获》的影响力,扩大文学的影响力。为此,我们每年在第四期编辑文学新人专号;与上海文艺出版社合作,延伸出《收获》长篇小说专号季刊,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优秀长篇留在上海;我们持续举办了四五年的“收获文学榜”,在各大院校成为学生研究的比较有权威的文学榜单;微信公号已有三十万粉丝,微店刊物的销售也在不断增长;去年我用好朋友资助的钱开发了收获app,没用《收获》一分钱,多一条路,就多一点传播文学的希望。这些年,在政府的支持下,《收获》的固定资产翻了一番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作为主编,在与作家打交道和编刊物的过程中,有很多花絮或者佳话,你能总结几个对大家有启发意义的分享一下吗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这样的故事太多了,如果有兴趣,可以去看看《一个人的文学史》,这不算植入广告吧?(笑)


       青年报:认真拜读了你的《一个人的文学史》,真是感慨万千,最优秀的作家,最优秀的作品,或多或少都和你以及《收获》有着联系。你觉得,这中间,有没有被《收获》遗漏的作家,有没有遗憾错过或者判断失误的作品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如果我说完全没有,那是虚伪的粉饰。从上世纪80年代到上世纪90年代,文学刊物有没有遗漏过好作家?我觉得是没有。有了网络之后,出口多了,渠道多了,文学的样式也更细化了,类型文学比如像科幻小说蓬勃发展,年轻人被认可也不仅仅通过文学刊物这一条途径。审美是一件复杂的工作,真正精英的文学说到底归属于艺术,艺术审美本来就有差异性,所以不苛求地说,能够不遗漏绝大多数好作品的刊物就是一本好刊物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你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和作用,从某种角度来说,超出了一个优秀作家。想问一下,你觉得是《收获》成就了你,还是你成就了《收获》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你这么说,我想挖个地洞钻进去。《收获》是我成长的园地和平台,老一辈知识分子是我的引路人,我能够为《收获》做一点什么,那是我的幸运和福分。


       青年报:最后一个问题。《收获》杂志有没有经营方面的困境?是不是依靠政府部门扶持生存的?现在纸质期刊越来越不景气了,在新媒体传播或者是改变传播方式方面,你有什么看法?未来有没有具体的打算?


       程永新:《收获》与所有的纸质媒体一样,都面临着经营的压力。这些年政府对文学事业的支持力度很大,我希望能够持续下去,加大支持力度。一个社会假如没有文学,那是很令人沮丧的,也是不可想象的。《收获》光是这些年,被改编成影视剧的作品就很多,像金宇澄的《繁花》,像王安忆的《一把刀,千个字》,像滕肖澜的《心居》,还有双雪涛、虹影、班宇、须一瓜等人的作品,文学对社会的影响就是这样和风细雨般的悄悄漫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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